老老頭是誰？他就是我的爺爺。

爺爺屬龍，已經九十周歲了。這樣的高齡，是他希望的，也是他意料中的。他從年輕時就很注意保養身體，幾十年了，他一直堅持著練氣功。我覺得這個氣功吧，不至于像爺爺說的那樣神，能夠治病救人，但是用來強身健體還是有一定功效的。還記得我小的時候，爺爺曾說要活到120歲呢！那時還是孩子的我不懂事地說，真要活到那么大，爺爺可就成妖精了?，F在想想，還為兒時的口無遮攔感到好笑。

老老頭曾經有個老伴，那就是我的奶奶。可惜，八年前奶奶因為生病去世了。奶奶的音容笑貌，我還時常想起，奶奶生前的事情我也還記得，印象最為深刻的，莫屬老老頭照顧她的那四年了……

奶奶是2006年生病的，我記得那是深夜。正在酣睡的我朦朧中聽見老老頭喊我，睜開眼睛，我卻看見奶奶的嘴歪了，雙腿癱軟著，身子不能直起來。我很害怕，老老頭倒是顯得鎮靜，還和奶奶開著玩笑，現在想來，他這是在寬慰奶奶。

奶奶住院一個月，查出了病因——腦梗塞，并留下了后遺癥。奶奶半癱瘓了，她只能坐在輪椅里了。正值中年的大伯和父親，無奈之下，送這對老來伴去了福利院。這一待，就是四年。四年里，我經常和父親去看他們。老老頭的身體依舊胖胖的，精神也很好，只是經?？吹剿@得很疲憊。我知道，他只比奶奶小一歲，他也是老人了，本該被人照顧，現在卻還要照顧他人。有時還能看見他胳膊上有著很深的紫色淤青，后來才知道，那是奶奶生氣的時候掐的。奶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生病后的她更多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對老老頭，時常沒有好話好臉色，但這也成了老老頭習以為常的事情。老老頭卻從不和她計較，總是憨憨地笑笑，奶奶也總是在這憨笑中“化生氣為漿糊”了。

聽奶奶說，年輕的時候，老老頭是家里的“霸主”。那時，老老頭在外教書，奶奶帶著孩子和老老頭的姐姐住在一起，他的姐姐不是善茬，她不喜歡奶奶，給老老頭打小報告的時候，總是添油加醋地亂說一氣。老老頭也不對那些謠言加以理智分析，對奶奶也有過拳腳相加的時候。如今，老老頭對奶奶照顧得無微不至，是不是想要彌補他曾經因對她不信任而給她帶去的傷害呢？我時常會覺得這就是一種宿命，年輕的時候他欠了奶奶，他不信任她，他不去想她在家里守著孩子做著家務干著農活的艱辛，也從沒為她設身處地考慮過，所以年老了，一切似乎都該顛倒過來，于是他為生病的奶奶喂飯按摩，擦洗身體，都像是在彌補曾經的過錯?？粗侠项^照顧奶奶的樣子，我會心疼他，但也真的感到幸福。

聽老老頭說，奶奶去世前并沒受罪。他說，奶奶最后清醒的那晚，還喊著肚子餓了，他還為她把小面包蒸熱了。他還說奶奶跟他談起死這件事。他說，奶奶告訴他，她不害怕死，就是怕在死前看不見她的子子孫孫們。很遺憾，那時的我還在外地上學，趕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沒有意識了，只是我喊她時，那儀器顯示出的紋路波動很厲害，這是不是能夠說明她還是可以聽見我的呢？奶奶最終沒有挺過年關，距離過年還有三天時，她離開了我們。奶奶走時，老老頭在她身邊告訴她，要她安心地走，她的愿望已經實現，她最親的人都在身邊。奶奶走得很安詳。而老老頭從此更孤獨了。后來的日子，老老頭還是選擇去福利院，那里有他和她獨處的所有記憶。那四年，他雖然辛苦，卻感到充實而幸福。那是一種平靜的幸福。

老老頭的晚年生活，應該說是幸福的。這一生中，他有兩個兒子，四個孫子孫女。長孫在美麗的南寧工作安家，他也有機會坐了幾次飛機，坐了幾次高鐵。八十多歲的高齡，他跟著孫子去爬山，去看海。原本年輕時有精力做的事情，到老了，他才得以實現。老老頭打電話給我說，這輩子也算沒白活了，他居然有機會坐飛機，還不止一次。就是想起奶奶，覺得可惜，要是奶奶能和他一起坐飛機，那一定又是不一樣的感覺了。

老老頭現在已經不住福利院了，他離開了我所在的城市。有了孩子后，忙碌的我也漸漸忘卻了老老頭。大哥打電話責怪我不關心老老頭，我無話可說，因為內心對老老頭，我是愧疚的。的確，即使我忙工作，忙孩子，不能夠去他身邊，可是我可以給他打電話，可以和他視頻，但是我沒有，所以我無言以對。

十月的一天，我給老老頭打了一通微信視頻電話，我和孩子在這邊跟他問好，卻驀然發現老老頭曾經“堅守陣地”的牙齒竟然“光榮下崗”了，他的耳朵也很聾了。我明白，這樣高齡的人，掉牙齒、耳朵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我卻感到很難過，我腦海中那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終究還是無奈地走向衰老了。

過年的時候，老老頭跟著大哥他們一起回來看看。吃飯時，老老頭吃了很多羊肉粉絲。看著他吃得那么香，我也是陷入矛盾。給他吃吧，怕他吃太多，不好消化，畢竟年齡在那；不給他吃吧，又怕他吃不好，也心疼他這么大年齡了，喜歡吃的就讓他多吃點吧。俗語不是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我家的老老頭，就是我家的寶。

老老頭幸福嗎？我沒有問過他，但我想，他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