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她總是晚上十點多給我打電話打來電話卻又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著什么，時間教給我了我很多，包括教給我怎么用一個母親的態度去對待她的女兒，這話并不通順，或許一提到她我的整個心整個腦子就開始不知所措起來，其實我想說的應該就是換位思考吧。你說我媽她都在想著什么呢？哦，我好像告訴過她，我大概就十點多有空。
　　中午我靠在學校陽臺的欄桿上曬太陽，或許心情并不是那么放松，和陽光不一樣，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承受，承受孤單，責任，難過還有別的什么呢？我很傻的張開雙手，閉上眼睛，說了很文藝也很憂傷的一句話——我多希望我抓住的是時光，但穿過我手指的是像穿過熱帶雨林的密密麻麻的陽光。想起時光就自然而然想起她。
　　她老了之后一定是個瘦小的老太太，細腳伶仃，時間會在她的額頭和眼角還有許多其他的地方留下年輪一樣的皺紋，她以前略有些胖，這里說的“以前”該是她三十來歲的時候，那時候她是一個挺兇悍精明的女人，真的是有那么些像樹樁。然而現在，她四十來歲的時候，她開始變得很瘦很瘦，她的腿甚至沒有我的一半粗，我說“媽，你變漂亮了”她很尷尬的笑，笑的有些蒼老，莫名其妙斷斷續續地對我說“媽不會給你丟臉的。”我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聽到她說這話，卻有些難受，很細膩很洶涌的難受。她有一年冬天看在老家讀書的我，她穿著紅色的羽絨服，那張很白卻帶有許多紅血絲的臉看到我之后一下子繃緊起來，似乎我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她尊貴的客人，不敢有那么一絲怠慢。然而她很僵硬地想去挽我的手，我便也很僵硬地由著她挽，她說想見見我老師，我說“不”，她說想像小時候一樣幫我洗澡，我說“別鬧了，媽”，她說“你怎么一點都不親啊”，我說“沒準吧”，于是她便收回她僵硬的語言，不再說話，卻仍刻意地去保持母女之間本該有的親密。
　　那時候的她很像我的數學老師。數學老師是漂亮有氣質的小資人家。她顯然不是。還有一次，我的語文老師講了一件事，她說“前段時間，我媽媽生病了，我們幫她請了一個看護工，那天，我去醫院里看我媽媽，那個看護工對我說‘你是開車來的吧，你們全家人都是開車來的……’你們看看一輛車對于我們來說很普通，那么對于她呢……”語文老師講的這段話對我觸動很大，我第一反應便是把媽想成了那個看護工，卑微的有些可笑，可笑的讓我有些難過。當天晚上我就給她打了電話，和她聊聊天，她很開心的樣子，于是我再順勢和她提到我的大學，我的未來，我問她喜歡什么大學，她說她喜歡北大，我說“好，媽，咱就考北大”，她還是很開心的樣子卻又開始一貫的語塞。
　　北大好啊，北大在北京，我媽我爸還有我弟弟也在北京，北大好啊，北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當我媽她老了或者還沒老的時候總是可以驕傲的告訴別人她女兒是北大的。后來我問我媽，“媽，那你老了之后想干些什么媽？”，她說她就想和我一起住，幫我洗衣服，做飯，帶孩子，我打趣的說著，“媽，你就這么點出息”她說，難道這還不夠嗎。輪到我語塞了。然后她繼續說“我還可以和別人聊聊天，告訴他們我女兒是北大的，這么多年，總算熬出頭了……”她洋洋灑灑的講了很多很多，像一個啰啰嗦嗦的幸福的老太太，而我卻在一邊繼續有些木木的想著“北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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